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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长春到洛阳，近1800公里，25年来，一共去了四次洛阳，次次到龙门石窟。龙门之于我，就是不断重逢的过程，是机缘巧合，又似冥冥之中奔着石窟而来。

　　第一次去龙门，除了震撼还是震撼，大家看啥我看啥。伊河东岸没有去，便认定是不值得一去。第二次去龙门，拾级而上，猛然抬头，与卢舍那大佛眼神相对，记住了闺蜜当时的一句话：“我心里暖暖的！”也记住了对岸有香山寺和白园，依然没去成。

　　第三次游历记忆清晰，恍若昨日。当时就是奔着香山寺和白园去的，但彼时游客须坐景区环保车绕山一周才进入正门，这一绕就糊涂了，下车便随着人流走进西山，离伊河对岸愈来愈远。

　　龙门石窟是可以一来再来的所在。爬上爬下观石刻，不觉已过数小时，转到香山寺脚下，膝盖疼痛加剧，仰望高高的石阶，心生畏惧。于是问一对从香山寺下来的夫妻：“上面怎么样？”“不怎么样，太新了（2003年第五次修复），别上去了，很累的。”妻子见我步履维艰，好心建议。询问他人的意见就是给自己台阶下，其实他人认为怎样与我又何干？

　　一千多年前，白居易晚年住在洛阳，结缘香山寺几十年，自号香山居士，为它的落败痛心，苦于无钱修复。公元831年，挚友元稹去世，临终时，托白居易为其撰写墓志铭，并赠送价值六七十万贯金钱的谢礼。白居易遂将钱物悉数捐赠香山寺，香山寺才得以再现往日风采。

　　我在山脚下拍了几张照片，继续前行，越走越懊恼，此时离景区下班只有30分钟，“就是爬上去，寺门也关了，算了吧！”我如此宽慰自己。

　　唐朝有多少有趣的诗人啊，白居易就是之一，连不爱洗头都要写诗记录：“乃至头上发，经年方一沐。沐稀发苦落，一沐仍半秃。”有几年，他做了太子少傅分司，一份收入高、品位高的闲差，他在诗中夸耀：“月俸百千官二品，朝廷雇我作闲人。”他还是音律大家，是被载入我国现存最早琴史专著《琴史》（宋）中的唐朝诗人。该书称白乐天“凡酒徒、琴侣、诗客，多与之游”。传说白居易极喜李商隐，对他大力提携，曾放言：我死后愿意投胎做你的儿子。他去世后不久，李商隐真有了一个儿子，起名李白老。

　　所谓有趣的灵魂，多是靠大格局、大才气支撑。白居易既多情又有大性情，他持有批判和不安的道德自觉，所以才能吟咏“可怜身上衣正单，心忧炭贱愿天寒”。他流芳千古的诗句数不胜数，“野火烧不尽，春风吹又生”“绿蚁新醅酒，红泥小火炉”“我生本无乡，心安是归处”“樱桃樊素口，杨柳小蛮腰”……王安石曾感叹：世间好语言，已被老杜道尽；世间俗言语，已被乐天道尽。他哪里只写俗语啊，他的诗作虽然大多数平易浅切，但也有细腻雕琢之作，像《长恨歌》就典丽华美，满纸珠玑。

　　白居易一生宦海浮沉，但晚年活得无拘无束，与诗酒琴园相伴，被誉为“世间第一有福人”。他去世后，唐宣宗李忱写有《吊白居易》，几千年中国古代史上也是罕见：“……童子解吟长恨曲，胡儿能唱琵琶篇。文章已满行人耳，一度思卿一怆然。”

　　想着白居易的人生经历，我慢慢走到白园，穿过青竹环绕的白池，拾阶而上。这里依山傍水，山势舒缓，除峰顶为白居易墓外，还建有松风亭、白亭、乐天堂等。园子占据了整整一座山峰，而山峰恰巧叫“琵琶峰”。草长莺飞时节，这张翠绿欲滴的琵琶自然会让人想起“大珠小珠落玉盘”。

　　走到坟冢之时，已无他人。夕阳斜照在枯草及墓碑之上，风爽日暖。白居易去世后，传说洛阳人和四方游客知他生平嗜酒，拜墓时都用杯酒作奠，所以墓前方土地上常是湿漉漉的。而今，墓冢周围铺着几米宽的方砖，干干爽爽，民风已非如此了。

　　那日黄昏，站在白园，透过疏离的树木，远眺石窟，旁观香山寺，一直在想，日后会否有机缘四拜龙门？到那时，香山寺必定是首选。然后，在第五个年头，四拜的机会来了！

　　2023年，是龙门石窟申遗成功23周年，我第四次礼拜了龙门。

　　因为去得早，船坊尚未营业，就坐在船坞前的长凳上等待。船坞在卢舍那大佛脚下，地点绝佳，我坐在那里观佛十几分钟。大佛双眉细长，宛如新月，目若秋鸿，俯视着我。往事电影一般掠过，二十几年的人生旅程对于个人真的不算短，可在卢舍那面前，只是拈指之间吧！

　　就在等待时，有导游带团从身边经过，听到一句：“万佛洞有兰陵王孙造像。”惊讶万分，我曾为探寻兰陵王高长恭去过枣庄，阅读过一些史籍，还无数遍聆听《兰陵王入阵曲》。当即在现场上网搜索，终于查到：1999年，考古工作者在龙门石窟万佛洞角落里发现了一处唐永隆二年（681年）的造像题记：“兰陵王孙高元简奉为亡妣赵敬造地藏菩萨、观音菩萨各一区供养”，也就是兰陵王孙子高元简为纪念死去母亲赵敬建两座菩萨。这一发现续写了兰陵王的家族史，推翻了怀疑兰陵王没有后代的观点。仅此一事，四去龙门不虚此行。

　　思绪飘忽中，游船开过来，拉上我一人便驶离码头。河水安宁静谧，与伊河的名字相称，两岸树木嫩绿，间或几束艳丽牡丹穿插其中。有两三分钟时间，我站在船头凝视佛像，佛也安详地回望我。离大佛渐行渐远，最后，通高17.14米的佛像看上去仅是嵌在庞大山体中的一小部分，《水经注》所载“两山相对，望之若阙，伊水历其间，北流，故谓之伊阙矣”的地势尽在眼中。山势蜿蜒，千佛静默，宾阳洞、万佛洞、莲花洞、奉先寺、古阳洞……2000多座窟龛，10万余尊造像从眼中划过，巨大的清晰，微小的隐约。细密日光从枝叶间散发，斑驳地照射到石像或洞窟上，也打在我的脸上，山体明暗有致。光影交错间，人就恍惚了。

　　感谢我自己，为龙门石窟留出了半天时间；感谢石窟，为我展现四次视野。云山万重，未来极有可能再拜龙门。

　　（本文作者系吉林作家）按月配资平台